许岁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
菌仓塌陷后他被爆炸的气浪掀进了一条废弃的检修井。
井壁狭窄菌丝与火焰都没追进来。
他像一截被抽掉骨头的麻袋顺着滑道一路滚到底——再睁眼已是地表之外。
这里是真正的荒野。
酸雨停了空气却更锋利像含了碎玻璃。
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橙紫太阳像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蛋黄边缘渗着血丝。
没有路只有龟裂的盐碱地与东倒西歪的电线杆电线早就被雷烧成了乌黑的藤蔓。
偶尔有风卷着塑料膜与碎骨片发出牙齿相撞的咔哒声。
许岁披着从尸体上剥下来的防酸斗篷斗篷下摆被火烧出参差不齐的焦洞走起路来像一面破烂的旗。
他的伤比想象中重:断骨刺穿了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泡;右眼被孢子雾灼得只剩光感;左手腕因菌丝寄生而泛起荧绿的纹路——但他奇迹般地没有发烧没有溃烂没有变成菌丝的温床。
仿佛那粒曾贴在他心脏的日历纸仍在替他隔绝伤痛。
干粮早在第三天耗尽。
他喝过锈管里滴出的黄水嚼过盐碱缝里长出的灰绿苔藓甚至啃过一块风化到发酥的水泥——那东西在舌尖碎成粉末像骨灰。
第七天夜里他看见远处有篝火篝火旁影影绰绰坐着人。
他朝火光爬了半里地却在离人群十步远时昏死过去。
再醒来已是在颠簸的驴车里。
车板上铺着干草草里掺了野薄荷盖住了血腥味。
一个花白鬓角的老头坐在车辕嘴里哼着跑调的旧军歌手里转着一只掉了漆的搪瓷杯 差老头没回头歌声停下:“醒了就别装死。
水壶在你左手边——慢点喝井水比酸雨温柔但也能呛死人。
” 许岁沙哑道:“……这是哪儿?” 邮差老头嘻嘻笑:“地表的背面离鼠巷三十里。
驴车晃到这儿你就成了我今天的“邮包”。
编号837名字?” “许岁。
” 邮差老头:“巧了我车上还贴着一张旧日历正好停在“许岁”那一页。
看来这名字归我投递。
” “你要把我……送到哪儿?” 邮差老头用下巴指南方:鼠巷。
有人在那儿种出了麦子烟囱天天冒白汽。
我跑荒野邮差二十年专送两种货:没人要的包裹和没人收的消息。
你两样都占。
老头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而且——我欠一个人情。
很多年前有个丫头用半块面包换了我一条命。
那面包皮上写着“许岁”两个字。
我答应她若再遇到叫这名字的小鬼就把他活着送回家。
” 许岁无力:“那丫头……长什么样?” “哑巴钢筋不离手背过一个小婴儿。
她说不出话只把面包按在我胸口指了指北边——鼠巷的方向。
” 老头回头第一次正眼看许岁 “现在我兑现承诺。
你只管喘气剩下的路我替你走。
” “你命硬。
”老头把水壶递给他“菌丝没吃你火没烧你水没淹你那你就该活着。
” 水壶里装的是浑浊的井水带着铁锈的甜。
许岁一口气喝掉半壶呛得咳出血丝却觉得肺里那口陈年淤血终于松动。
许岁没力气争辩。
他缩在干草里听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像听着末日的心跳。
每一下都让他想起唐安第一次哭的声音想起阿哑把日历纸塞进他掌心的温度。
他闭上眼对自己说: 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醒来就能看见麦田看见烟囱看见那块写着“平安铺”的焦黑木板。
可当他真的醒来却闻到了烟味。
不是炊烟不是炉火是带着焦肉与塑料味的黑烟。
驴车停在鼠巷北口的断桥边。
桥下的酸液河依旧泛着虹彩的油膜可桥那端——那片曾升起白面包蒸汽的贫民窟——此刻正被赤红的火舌舔舐。
火从蜂巢开始烧一路向南蔓延。
火里传来爆裂声:有时是煤气罐有时是骨头;有时是整片麦浪被点燃发出“轰”的一声像大地在叹息。
浓烟在橙紫的天空下翻滚像一头苏醒的巨兽把“平安铺”的烟囱一口吞掉。
邮差老头站在车头军帽被热浪掀翻露出光秃的头顶。
“完了。
”他说“菌丝烧了麦浪烧了连骨头都烧了。
” 许岁踉跄着下车。
斗篷的下摆被火风掀起像一面逆风的旗。
他走向断桥断骨在胸腔里相互摩擦每一步都疼得眼前发黑却停不下来。
桥头站着逃出来的人——不多七八个全是熟面孔:老瘸子、蜂巢的拾荒女、曾用两颗子弹换半个面包的防毒面具女人。
他们脸上蒙着黑灰眼里映着火像两汪烧干的井。
看见他人群短暂地安静。
老瘸子先开口声音像钝刀刮铁皮: “你……居然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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