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与疲惫如同潜藏在骨髓深处的阴冷蛆虫日夜不停地啃噬着李寻的精神与肉体。
自兵匪袭击后他虽表面上依旧处理着队伍的事务指点着前行的方向但内里却仿佛被掏空了一大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寒风。
他对流民们敬畏而疏离的目光已然麻木对自己存在的意义充满了否定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只是被惯性推着向前。
而就在这心神最为脆弱、防线几近崩溃的边缘又一个沉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打击如同精准瞄准的弩箭狠狠钉入了他的心脏。
陈老憨的妻子那个一路上几乎听不到她言语却像沉默坚韧的藤蔓般用尽最后力气缠绕、支撑着丈夫和孩子的农妇终于倒下了。
长途跋涉的风霜如同钝刀早已将她原本康健的身体磨损得千疮百孔。
极度的营养不良让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松弛地挂在骨架上泛着不健康的蜡黄。
失去家园和田地的深沉悲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口而这一路上目睹的、层出不穷的惨状——饿殍、病患、厮杀、死亡——更是彻底摧毁了她最后的精神支柱。
她的生命力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悄然流尽。
起初只是脚步越发蹒跚需要陈老憨和半大的狗娃几乎架着才能行走。
后来她开始低烧咳嗽但依旧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呻吟生怕拖累了家人拖累了这支本就步履维艰的队伍。
直到某个清晨她再也无法从简陋的窝棚里站起身。
高烧如同野火般在她体内燃起浑身滚烫得吓人意识迅速陷入了混沌。
她开始胡言乱语破碎的呓语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时而呼唤着被滔天洪水冲垮的家园念叨着院里那棵还没成熟的枣树;时而凄厉地喊着早已逝去的爹娘声音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与恐惧;时而又紧紧抓住身边能触及的任何东西仿佛那样就能抵御体内肆虐的病魔和外界无尽的寒冷。
李寻扑了过去他几乎是粗暴地驱散了心头的迷惘将所有的精力都聚焦于眼前这个垂危的生命。
他不能让她死至少不能让她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这仿佛成了他证明自己价值、对抗那无边无力感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翻遍了自己已然空瘪的药囊将最后几株能退热安神的草药仔细挑拣出来不顾危险攀上陡峭的山崖寻找可能有效的替代品。
将捣碎的草药汁液一点点渡入她干裂的唇间。
他运转起体内已然消耗不少的真气试图以精纯的内力疏导她体内彻底紊乱、如同淤塞河道般的气息。
他用好不容易才化开的一点雪水浸湿了衣角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擦拭她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心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凉意对抗那吞噬生命的炽热。
陈老憨和狗娃守在一旁如同两尊绝望的雕塑。
陈老憨那双布满老茧、曾经能熟练驾驭耕牛的手此刻只能无意识地搓动着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妻子里面充满了近乎卑微的祈求仿佛李寻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神只。
狗娃则紧紧咬着下唇瘦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悲伤而微微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然而这一次李寻那曾经妙手回春的医术那被流民们传得神乎其神的内力彻底失效了。
她的身体早已不是普通的病体而是一盏彻彻底底熬干了油的枯灯。
长途的消耗、根基的毁坏、心神的崩溃已经将她生命的本源燃烧殆尽。
再珍贵的草药渡入她体内也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生机涟漪;再精纯的内力输入她经脉也如同泥牛入海无法唤醒那沉睡的活力。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地、残忍地延缓着她走向死亡的进程延长着她肉体的痛苦。
李寻清晰地“看”到在他的真气感知下那股代表生机的火焰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迅速微弱、黯淡下去。
那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死死摁在绝望的深渊。
他救不了她。
就像他救不了那些饿死在路边的老人救不了那些病死在荒野的孩子救不了那么多在他眼前消逝的、无名无姓的流民一样。
他所谓的努力在既定的命运和时代的碾压面前渺小得可笑。
就在她的生命气息即将彻底熄灭的那一刻一直处于谵妄混乱状态的陈老憨妻子忽然间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垂死者的浑浊也不是高烧者的狂乱。
她的眼神异常地清澈澄澈得像雨后的天空也异常地平静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一丝对死亡的恐惧或对生命的留恋。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球目光掠过痛哭失声的丈夫和儿子最终定格在了跪坐在她身旁、面色苍白的李寻脸上。
她那枯瘦如柴、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微微抬起冰冷得如同冰块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度一把抓住了李寻正准备再次渡入真气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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