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猛地收回手时指腹还沾着陶土的凉涩像刚从井水里捞起的鹅卵石。
她盯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那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还滞留在神经末梢作坊里的昏暗光影、工匠粗布短打的背影、陶土上浅淡的指纹……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盘旋清晰得不像幻觉。
“沈先生”她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时带着干涩的摩擦声“刚才那个……是陶俑的记忆?” 沈砚已经重新拿起那块青铜残片软布在蟠螭纹的卷曲处轻轻打着圈。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不是在擦拭灰尘而是在抚摸时光的纹路。
“你可以这么理解。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物件不会说话但它们会记得。
记得制作者掌心的温度记得经手者指尖的力度甚至记得跌落时空气的震动。
” 苏晴走到展架前再次端详那尊断臂陶俑。
侍女的双环髻梳得一丝不苟发丝的纹路用细刻刀勾勒得清晰可辨曲裾深衣的下摆呈波浪状铺开红色彩绘虽有剥落却在衣褶凹陷处留着更深的色泽像是被岁月反复摩挲过。
最妙的是那双眼睛不是呆板的对称左眼尾比右眼尾略高些带着点俏皮的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眨动。
可那空荡荡的左肩像被硬生生剜去的一块让整个鲜活的姿态戛然而止。
“它为什么会断臂?”苏晴的目光停在断口处那里的陶土边缘光滑却并非人为打磨的平整更像是……被什么力量骤然扯断后又经多年摩挲形成的温润。
沈砚放下青铜器指尖在柜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像沙漏里漏下的沙粒。
“有些残缺是意外有些残缺从一开始就写在了骨头上。
” 他抬眼看向苏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映着陶俑的影子“就像人有人天生少了块锁骨有人后天断了根手指可这不妨碍他们活成自己的样子。
” 苏晴的心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
她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下午阳光透过工作室的高窗在乐舞俑的裙摆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那尊唐代陶俑的裙摆原本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是烧制时陶土收缩不均造成的唐代工匠巧妙地将裂痕融入裙摆的褶皱让它看起来像是自然的衣纹。
可她为了追求“完美修复”用过量的黏合剂填补结果水分渗透时带着黏合剂里的盐分在接缝处析出了一层白霜。
虽然最后用乙醚溶剂处理掉了但她总觉得那道地方的釉色发乌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从那以后她每次拿起修复工具指尖都会先泛起凉意仿佛那尊乐舞俑正隔着时光盯着她问她:“你凭什么觉得你的完美比我的残缺更重要?” “如果一件东西已经碎到拼不起来”苏晴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是不是就没必要再修了?就像……就像摔成齑粉的瓷碗就算勉强粘起来也盛不住水了。
” 沈砚起身从柜台后走出来他比苏晴想象中要高素色棉麻衣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划过。
他走到墙角的博古架前取下一个青瓷碗。
碗沿缺了很大一块碗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却被人用金漆细细填补过那些金色的线条在青釉上蜿蜒像给破碎的碗缠上了华丽的绷带。
“这是南宋的龙泉窑碗”沈砚把碗递给苏晴“当年出土时碎成了十七片。
修复它的人没有隐瞒裂痕反而用金漆强调了它们的存在。
你现在看它觉得它是残缺的还是完整的?” 苏晴捧着青瓷碗指尖抚过金漆勾勒的裂痕。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金色的线条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些原本狰狞的破碎痕迹此刻竟成了碗最独特的装饰。
“它……”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好像松动了。
“修复不是给古物套上完美的壳子”沈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檀香般的沉静“是帮它们找回自己的故事。
这碗的故事里本就该有那场让它碎裂的地震有修复者在暗夜里一点点拼凑的耐心甚至该有金漆里含着的那点铜粉——那是修复者当时手头能找到的最好材料了。
” 苏晴想起爷爷的修复笔记。
泛黄的纸页上老人用毛笔写着:“补瓷如医人急则生乱缓则失机。
裂纹有向如脉络寻根顺其势而引其形方为上策。
” 她以前总以为“顺其势”是技术层面的手法现在才隐约明白那是对古物本身的敬畏。
“我爷爷修复过一尊唐三彩马”苏晴望着陶俑说“马的后腿断了他找了半年才在古玩市场淘到一块同窑口的残片形状刚好能对上。
可最后拼接时他故意让接缝处留了道发丝宽的缝还在缝里填了点墓土。
他说这匹马在墓里躺了千年早就把墓土当成了一部分不能让它忘了老家。
” 沈砚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像被风吹动的水面泛起涟漪。
“你爷爷是懂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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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寄梦古斋第2章 未完成的姿态来源 http://www.517465.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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