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的布鞋踩在露水打湿的石板路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药筐压得肩膀生疼筐沿的藤条在棉布褂子上勒出红痕可他不敢停——松井的眼线说不定就藏在街角的老槐树后那道盯着他后背的目光像晒过的烙铁烫得人皮肤发紧。
筐里的草药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早上装筐时他看见最底层压着半片染血的衣角是张大夫的——小姑娘塞药时没注意那布角沾在药捆上带着焦糊的痕迹想必是从火场里拖出来的。
李明远悄悄把布角塞进贴身的口袋指尖触到那片粗糙的棉布突然想起张大夫总说“草药这东西得带着土气才灵”现在才懂所谓土气原是带着人间烟火的温热哪怕烧成了灰也能焐热人心。
走到村口的石桥时他停下脚步。
桥下的河水泛着青黑色岸边的芦苇丛里藏着动静——是刘三说的“自己人”吗?李明远摸了摸怀里的兔子布偶按张大夫教的暗号弯腰在桥头摆了三块青石。
刚直起身芦苇丛里就飘出个草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晒黑的手腕正握着根竹篙。
“是李同志?”那人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石带着警惕。
李明远点头把药筐往岸边推了推:“张大夫的药。
” 草帽下的人没立刻过来先扔出块瓦片瓦片在水面打了三个旋儿沉进河心——这是确认身份的第二重暗号。
李明远看着水面的涟漪突然想起张大夫药铺的水缸每次碾药累了老人就会往缸里扔瓦片看谁扔得远那时刘三总耍赖把瓦片偷偷换成轻飘的陶片惹得张大夫用竹尺敲他的手背。
“东西沉吗?”草帽人终于撑着竹筏靠岸声音软了些“我来搬。
” “不沉。
”李明远没松手“张大夫说这药得亲手交到医疗队手里少了哪味都不行。
”他掀开最上面的艾蒿露出底下用油纸包着的账册“还有这个比药更重要。
” 草帽人眼睛一亮刚要接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是松井的骑兵!马蹄铁敲在石板路上“嗒嗒”声像砸在人心上的锤子。
草帽人拽住李明远的胳膊:“快上筏!” 李明远把药筐推给他自己却往后退了半步:“你们先走我引开他们。
” “你疯了?”草帽人急了“松井的人出了名的狠!” “筐里的药不能湿账册不能丢。
”李明远扯下腰间的布带把兔子布偶系在竹筏上“这是张大夫孙女的念想带着它就当我和你们一起走了。
”他拍了拍草帽人的肩膀转身往村子方向跑边跑边脱下褂子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白衬衫——那是刘三换给他的比他自己的衣服更显眼能引着骑兵往反方向追。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明远能听见松井在马上吼:“抓活的!他身上有账册!” 他钻进玉米地叶子刮在脸上生疼却跑得更快了。
身后的枪声“砰砰”炸响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在地上溅起泥土。
他想起刘三在仓库里说的话:“咱这些人就像地里的玉米看着蔫蔫的根却扎得深风刮不倒。
”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听不见马蹄声李明远才瘫在田埂上胸口像揣了个风箱呼哧呼哧地喘。
夕阳把玉米叶染成金红色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泥土里很快晕开一小片深色。
“原来流血是这滋味。
”他喃喃自语。
以前总听刘三说打架受伤的事以为多疼现在才知道比起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这点疼根本算不了什么——张大夫不在了药铺烧了刘三还在地窖里等着而他手里只剩半块染血的衣角和满身的划痕。
远处传来笛声调子很熟是张大夫常吹的《桔梗谣》。
李明远猛地站起来循声望去——玉米地的尽头草帽人竟没走正坐在竹筏上吹笛竹筏就泊在一条不起眼的支流里。
“你咋没走?”李明远跑过去声音里带着气又有点说不清的热。
“账册重要人更重要。
”草帽人收起笛子从筏上扔下来个窝头“快吃我刚才看见松井的人往东边追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 李明远咬着窝头突然笑了——嘴里的粗粮有点喇嗓子可心里那股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了。
药筐稳稳地放在筏中间账册被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兔子布偶在风里轻轻晃着像在对他笑。
笛声又响起来这次换了个欢快的调子。
李明远坐在筏尾把脚伸进水里凉丝丝的河水冲走了血污也冲走了不少慌乱。
他想张大夫说得对草药要带着土气才灵人也一样得在泥里滚过在风里跑过心里的火才不会灭。
竹筏顺着支流漂向远处身后的玉米地渐渐模糊只有那笛声像根看不见的线一头拴着过去的伤痛一头牵着前面的光悠悠地往暮色深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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